“三月里清明榆不老，四月里清明老了榆。”今年清明，时至农历三月，正是榆钱飘香的时节。趁着假期，带着妻儿回老家去。村前屋后，道路两侧，随处可见其貌不洋的榆树。枝头，串串簇簇的榆钱，体态丰满，在风中摇摆，轻盈的舞动。通往村里的水泥路最近又拓宽了，村里的大小街道也都做了硬化。三十年前离开村里到乡里读初中，之后到城里上学，最后参加工作，在村里住的时间越来越短，回村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现在的房屋、街道、沟渠、池塘几乎没有了三十年前的任何印迹。只有榆树还没有被村民们处理干净，一到春天，平日里被人忽略的榆树就又长出了鲜嫩的榆钱。
多好的榆钱啊！垂条似柳，青翠欲滴，一片片，一串串，肥厚茂密。没有大人光顾，孩子也不来采摘。童年，我的童年，捋榆钱、摘槐花同逮知了、捉蝈蝈一样有趣。有榆钱的地方，就有孩子的笑声。如今榆钱还在，孩子缺不知去了哪里。
真想尝一尝，老家的榆钱是不是还如从前的甜味儿。站在苍老的榆树下，只能望而生叹。虽然称不上老胳膊老腿儿，但要爬上去已很困难。回到家，找一根粗壮的竹竿儿，在其一端绑一个铁钩儿，一个简单的够榆钱儿的工具就制成了。儿子很好奇，不知道摘这种叫榆钱的东西有何用。我讲我的童年，讲我和我的小伙伴一起摘榆钱吃，他还是不大相信那东西能吃。他也许要验证一下榆钱是否真的能吃，也许是听起来捋榆钱也是一件还算有趣的事，最后决定丢下手机，跟我一起去够榆钱。于是我们找一棵低矮的榆树，挑一枝榆钱长得有密又好的树枝，勾住了，用力一拽，整个树枝就被扯了下来。儿子抱怨我不爱惜树木，我无意辩解，小时候，在村里掰断树枝捋榆钱，折槐花，大人见了也不会禁止的。我要吃榆钱了，在儿子的注视下，捋一串儿，捏些，放到嘴里，那久违的甜味又回来了。那种味道，那种清香，一下子把我带回了童年。
记忆中，三十多年前的村子里，树是很多，种类却比较单一。除了诸如桃树、杏树、苹果树、石榴树等少数的果树之外，也就数榆树、槐树、杨树、柳树最为常见。印象中院子里栽柳树、杨树的人家很少，大概是因为人们以为杨树、柳树栽在院子里不吉利的缘故吧。村里的确有“前不栽桑，后不栽柳”的讲究。这样杨柳多出现在道路、河渠两侧，田野荒地，水坑池塘边。榆树却是家家户户庭院里都有的。榆树树干实在很丑，既不挺拔，也不苗条。树皮皲裂，黑不溜秋，没有一点光泽。但小伙伴们不仅不讨厌榆树，甚而对其情有独钟，多半因为春天的榆树上竞神奇般的长出像花、像古钱币的榆钱。榆钱长在枝头，一串串，一簇簇，像花一样美丽，可它又不限于好看，还是不可多得的美味。记得那时，我们可以采摘到好多美食：麦田里的野菜，河岸和水垄沟上的毛芽，槐花、柳絮等，但最丰盛的还要数榆钱。生着吃也好，由母亲将其洗净拌了杂粮面，搋成松软的菜馍也好，不限量，敞开吃，就是那么奢侈。榆钱好吃，采摘的人也很多。那时候，摘榆钱是我和小伙伴们都要练就的本领。
大人们本也可以摘榆钱的，或因他们都忙于农活，这么有趣且实惠的差事就交给了我们。而且，若论爬树摘榆钱，我们与大人比自有优势。我们身子轻，速度快，擀面杖一般粗的树枝就能禁得起我们的身体。我们爬得很高，身子随着树枝在空中摇晃，大人们常常担心我们会摔下来，我们却不怕。当我们伸手够到嫩枝梢头的榆钱时，收获的是满满的喜悦。
摘了满篮筐的榆钱，回到家中，把战利品在母亲面前一放，就像战果辉煌，凯旋而来的勇士一样。每每此时，母亲也都表现出惊喜的样子：这么多啊！歇会儿吧！一会儿给你做榆钱馍去！母亲夸着我，也丢下手中的活儿，忙着为我蒸榆钱馍。蒸榆钱馍，要把榆钱洗净，控干水分，然后与杂粮面或好面拌匀了，捏成窝窝头，或加工成方卷子、馒头的形状，上锅，开锅二十分钟，热气腾腾的榆钱馍就出锅了。洗榆钱时，母亲端来一个大瓦盆，我抢着往盆里倒水，榆钱倒进盆里，漂了起来，像是一池浮萍，绿莹莹，亮晶晶，静默无痕，波澜不惊。抓了新出锅的榆钱馍，像是受了了莫大的奖赏，高兴的跑出家门找伙伴玩去了。当时伙伴们都很羡慕我，摘了榆钱到家还能受表扬。其实他们大多摘的榆钱比我还多，只是到家不仅没像我一样受表扬，有的还挨批评，说裤子刮破了，榆钱里有树枝叶子了。这时，伙伴们就很不忿的说：三鹏还没我摘的多了，他娘还夸他了。伙伴们的委屈，我没有经历，自然无从理解。但每当这时，我会深深感觉到一种幸福，也感到一种骄傲——我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！
后来上学，上班，娶妻，生子，陪母亲的时间越来越少，榆钱馍吃得也越来越少。有时回家看母亲时，母亲还会把榆钱馍端上餐桌，她说知道我要回来，特意给剩的。父亲去世后，我要把母亲接走，她不肯。一次回家，见母亲在院子的一角修整两棵野生的榆树。两棵榆树长得很直，也很旺，母亲说不出几年就可以长榆钱了，还为我蒸榆钱馍。可是…… 可是……可是母亲最终没有等到榆树长出榆钱……
现在，院子清冷，角落里的那两棵榆树，树干已有碗口那么粗，枝叶了高过房顶，依然笔直，依然繁茂，上面也长出了稀稀疏疏的榆钱。只是，榆树下，再也没有了母亲的影子！
母亲啊！我与儿子采摘了这么多的榆钱！您在天国也一定看到了吧！
多想再听您说一句：这么多啊！歇会儿吧！我给你做榆钱馍去！
